1945年以前的“老型张”,笼罩在三次战争的阴云之下:1914—1918年的第一次世界大战,1936—1939年的西班牙内战,1939—1945年的第二次世界大战。我们注意到,卢森堡1919年、1921年的小版张,比利时1921年、1924年的小版张,卢森堡1923年纪念伊丽莎白公主诞生的小型张,都发行在一次大战结束以后的时期,世界相对和平,经济逐渐恢复,人们可以舒心地到屋外晒太阳了,集邮活动也空前繁荣。
1921年,布鲁塞尔举办世界博览会,其时发行的阿尔贝一世邮票小版张,一片明亮的蓝色,显得充满自信。
20年代,捷克人穆夏的新艺术绘画风靡欧洲,令人陶醉;比利时人埃热尔的漫画风趣幽默,家家户户都沉浸于丁丁的探险故事中;墨西哥壁画家里韦拉惊世独立;徐悲鸿远赴法国沟通东西方文化……
1921年,在上海的外籍集邮者举办了集邮展览;1922年,神州邮票研究会在上海成立;1924年,周今觉购得红印花“小一元”四方连,成为中国“邮王”——那正是阿尔贝一世四方连邮票小版张在布鲁塞尔问世的同一年!
历史的偶然性寓于必然之中,地球上的海水与空气是彼此相通的。邮票可谓浓缩到极点的历史印记,岁月的刻痕无可磨灭。
“老型张”里,隐含着无穷的风云变幻。
美与丑的颠倒
世界史学者称1925—1931年为“好年月”,而1931—1939的特点是“危险在逼近”(参见法国马塞·博多等主编的《第二次世界大战百科全书·绪论》)。
我在去年的文章里说过,很难理解在纳粹上台之际,德国人是如何接受希特勒的凶相的?普遍的审美观到哪里去了?那个社会,肯定是得病了,病得非常重,黑白颠倒,丧失了辨别美丑的正常能力了。
1937年德国发行希特勒头像四方连邮票的小版张,庆祝希特勒48岁诞辰。还有比他更丑恶的形象吗?尖鼻子、小胡子,稀薄的头发遮不住光秃的脑壳,两眼喷出狠毒的杀气。谁乐意替这样的家伙祝寿呢?
但是事实上小版张发行了,载入了无可更改的德意志邮政史册。以后,第三帝国一发而不可收拾,连篇累牍地为希特勒印邮票。小版张发行有齿、无齿两种,在柏林全国邮展期间、在开展“为文化募捐”活动中、在第9次纳粹党代表大会召开时,加字、加戳,变换方式,采取各种技术手段,让希特勒的四方连形象传遍四面八方。可以肯定,“元首”喜欢这样做,而1937年德国上空的空气,就是那样臭不可闻。
二战期间,在纳粹大印特印希特勒小版张的时候,美英等国针锋相对,印制了一些希特勒肖像骷髅化的小版张,这些“传单”在当年鼓舞人们反法西斯的斗志,到如今成了集邮者宝贵的收藏品。这些“传单”告诉我们:德国法西斯利用四方连邮票小版张的形式,扩大希特勒的影响,迷惑和威吓群众 ,曾经产生一定的效果;不然,盟军不会模仿这种形式,“以子之矛攻子之盾”。而骷髅化的设计,是将颠倒了的美丑观,重新颠倒过来,向群众揭露纳粹的“元首”丑恶到什么程度,并预示这些鼠辈必然灭亡的命运。“传单”以漫画手法,敲响了警世钟。
什么是美的,什么是丑的?顺其自然,自有公论。文明的积累,需要一代又一代的创造者,去整理与提炼美的精华,促使全社会素质的提高。纳粹逆历史潮流而动 ,妖雾弥漫之际,很多人失去了正常的视觉与嗅觉。某一历史阶段,某一部分的社会审美观,竟发生异化,这,应当引起人类的深刻反省。
克罗地亚——一部印钞机
我的“老型张”收集,面对克罗地亚,一时陷入了困惑。
无锡亚洲邮展期间,我购进了1945年克罗地亚《冲锋队成立》的小全张,这是克罗地亚邮品中最贵重的,伪品很多,而外国人带来了证书,我当然高兴。如果论到邮票的题材,可绝不令人欣慰,那是一派穷兵黩武的萧瑟之气。但作为一段历史的见证,收藏它是有意义的。
1941年,德国军队入侵南斯拉夫,成立了所谓“克罗地亚独立国”。直到1945年加盟南斯拉夫联邦为止,二战期间的克罗地亚,扮演的是希特勒手下“冲锋队”的角色,邮票活像一部纪录片。
以正面手法来颂扬反动,克罗地亚的出品太多了!战争狂人竟特别擅长利用小版张的形式,没完没了地发行变化多端的邮品。
试举若干图例:统而言之,克罗地亚的“老型张”,设计是严谨的,印刷是讲究的,主题围绕军事、劳工、体育,注重于诱骗青少年,还常常突出邮政。事实证明,法西斯分子非常重视文化宣传,而且熟稔集邮技巧。巴尔干半岛具有悠久的集邮传统,技术为政治服务,纳粹岂能放过这部印钞机。可恨!它居然至今还在吸金。当ebay上居然出现几千美元1组的克罗地亚小版张时,我坚决不跟进了。
止于所当止
我也决定,不再购买“布拉格屠夫”小型张。它的发行量只有1000张,是德国占领区小型张中的头号贵票。它背后的故事是惊心动魄的。小型张是101×146mm的白纸片,中央印着1座半身雕像,他就是所谓“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保护国”的代总督、德国纳粹党卫军的高官莱因哈德·海德里希。海德里希的地位仅次于希姆莱,由于他手段毒辣、残酷无情,有“布拉格屠夫”、“金发野兽”、“纳粹斩首官”、“第三帝国黑王子”等称号。他出生音乐世家,是个金发碧眼、身材高挑的男子,擅长游泳、马术、击剑、田径等运动。1932年加入纳粹党和党卫军,次年接掌党卫军安全部门,成为希姆莱的得力助手。1939年出任国家安全总局局长。1941年成为党卫军的全国总指挥,并受戈林委托,执行驱逐与屠杀犹太人的“最终解决方案”。
在德国侵占捷克期间,海德里希以“保护国”代总督的身份,推行“糖果与鞭子”的政策,一边杀人无数,一边表演“亲民”姿态,巡视出访不带贴身侍卫。1942年5月27日,在布拉格郊外,海德里希遭遇2名英国空降的捷克伞兵的袭击,负了重伤,延至6月4日不治身亡。
希特勒闻讯如丧考妣,亲自主持了海德里希的葬礼,称海德里希为“拥有钢铁之心的男人”,并追授“德意志勋章”。
据《中华世界邮票目录》说,这种特别印制的小型张,“仅发给参加海德里希葬礼的官员们”。而德国目录记载,它的发行日期为1943年5月28日。是在葬礼举行一年后,才向官员们补赠这一小型张吗?
海德里希的死亡,令纳粹兽性大发,他们借口利迪策村民包庇了刺客,党卫军第七武装山地师包围了村庄,将16岁以上的村民全部枪杀,172名妇女和无数的儿童被送往集中营,整个报复行动的无辜死亡者达数千人。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利迪策惨案(图11,1947年捷克斯洛伐克纪念利迪策惨案5周年邮票实寄封)。
前些日子,在德国网站的一场拍卖中,海德里希小型张估价达8000欧元。我想,如果它主要是馈赠的纪念品,它的邮政价值应大打折扣。
在把玩“老型张”的过程中,我也因某些技术因素而在邮品前止步。譬如某些国家的加字小型张,仅加盖了几个细小的字母,价格就飞涨百倍。伪造容易,辨别困难。
中国的《节约建国》也是同样道理。“限新省贴用”邮票小全张有木戳朱红大字、木戳黑色小字的不同加盖。上海云洲邮市里一位台商,追着向我推荐1张“限新省贴用”小全张,说是台湾某集邮家的遗藏,还可请某某人出具证明。我觉得辨伪不易,辞谢了。
我的集邮,重在历史探求、怡情自娱,如果有“开心”的诀窍,“止于所当止”也算一条,决不自寻烦恼。
《节约建国》与《赈济难民》
既然说到《节约建国》,我就多讲几句,它与《赈济难民》构成一对,为1945年以前中国仅有的“老型张”。
《节约建国》发行于1941年6月21日,正是希特勒德国以300万大军突然进攻苏联的前一天。
其时,日寇进犯河南、浙江、福建,封锁华南海岸,6月5日轰炸重庆,造成死伤数万人的重庆隧道大惨案。在如此背景下面世的《节约建国》,是我国首种小全张,由香港中华书局印制,它将全套6枚纪念邮票以原色印成一张,不打齿孔,不刷背胶,与邮票同时发行。
1941年11月,新光邮票会在上海大新公司举办了邮票展览。1943年2月28日,旅华俄国邮票会在上海举办邮票展览,将《节约建国》小全张用作载体,加字印成纪念张,加盖编号,以“临时邮局”的圆戳销印,有的并加贴邮票实寄。
《赈济难民》发行于1944年10月10日,为附捐邮票,由纽约美国钞票公司承印。邮票中的灾黎图,反映了民不聊生、颠沛流离的社会现实。小全张含全套6枚邮票,齿孔12度。发行过程屡经磨难:在纽约印好后,运送来华途中,船被炸沉,邮票遗失。补印以后,由于物价飞腾,原面值已不适应,只得加盖改值。邮市中还发现了未加盖改值的小全张。
这些掌故,我是从老集邮家马任全的《中国邮票图鉴》里读到的。掩卷而思:在烽火年代,前辈人士身临险境,遭遇重重苦难,他们对邮票产生与运作的环境,比后人的认识要深切得多啊!今天我们面对每一张“老型张”,也应当尽可能探求相关的知识,增添历史的联想以提升我们的精神。
美丽而混乱的西班牙
西班牙内战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前奏。两边各有外国势力插手:左派的共和政府从苏联购买武器,耗尽了国库的金银储备;6万名志愿者组成的国际纵队,慷慨悲歌接受血与火的洗礼。右派的佛朗哥和长枪党叛军,得到德、意法西斯的军事援助。英、法、美长期采取不干涉政策,坐山观虎斗。
交战双方壁垒分明,最终是共和国政府倒台,长枪党的国民军胜利。从1939年4月起,佛朗哥的独裁统治延续了36年,直至他去世。
西班牙3年内战时期的小型张是一团乱麻。正规的纪录不及实际存在的一半。我说“正规的纪录”,指的是《斯科特》、《米歇尔》等西方权威邮票目录,而他们显然是带有政治偏见的,对共和国方面的大量小型张不予登载,也漏载了若干佛朗哥方面的小型张。由于西班牙地方割据形势复杂,各自命名的邮票与小型张,令人眼花缭乱。
多年前,我从旧中国老邮人留下的邮品中,淘到几种西班牙内战时期的“老型张”,画面有浓烟滚滚的烟囱与矿山,古典的宫殿建筑等等,有些小型张加盖“保卫共和国”,有些加盖“西班牙万岁”、“佛朗哥万岁”等字样。那时我很迷信《斯科特》,一查没有的,就以为是假票。直到今年,邮友告诉我,西班牙目录上都有记载,于是我又从网上重新买进。
什么时候,能见到一部资料完整的西班牙内战邮票目录呢?
从缤纷杂乱的“老型张”,我得到一个印象:西班牙内战期间,除了真枪实弹的战场,还有一个文化宣传的战场,其范围可能越出国界而更加广泛。由于那场战争牵涉国际关系,“得道多助,失道寡助”,因而,双方都极其注意张扬自己的形象,而邮票的传媒作用被发挥得淋漓尽致。如若不信,有“老型张”为证!(林霏开)
—拟刊于《上海集邮》2012年第7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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